
鄉下的年是很隆重的。臘八節后,年味兒就一天濃似一天。
太陽明晃晃地照著,花喜鵲站在光禿禿的泡桐樹上“喳喳”叫,麻雀成群結隊地在草垛和荊棘叢中穿梭。農人們蹲在門前的石磙上一頁頁翻著老黃歷,哪天小年,哪天大年,哪天立春,毫不含糊。
孩子們放假了,田間地頭到處跑。爬樹、砸冰,還偷了家里的紅薯在野地烤著吃。忽聽得鑼鼓聲和嗩吶聲傳來,吹吹打打,十分熱鬧。一溜煙兒,全跑去看。有人家娶新娘子呢。紅衣、紅傘、紅嫁妝,一派俗世里的安穩與喜慶。新娘子低著頭,臉上泛起羞怯的紅暈。“看新娘子嘍!”孩子們叫著,喊著,跟在送親隊伍后面走了老遠。
也就遇見炸炮米的老人,他扛一只生鐵制的橢圓形炮,兩頭細,中間鼓;還提一只鑲鐵皮的裝炮米用的大袋子。孩子們眼尖,離得老遠就認出了老人。他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:“炸炮米的來嘍!”頓時,整個村莊炸開了鍋。大家紛紛拿著大米、干柴和零錢,將炸炮米的老人團團圍住。老人慈眉善目,他升起柴火,不慌不忙地轉動著黑乎乎的炮。不到一刻鐘,就聽“嘭”的一聲,一袋白花花、香噴噴的炮米就成了。隨手抓一把塞嘴里,香酥一絲絲化開,打嘴也不丟。
女人們找出蒸糯米的木桶和做豆腐的匣子,拿到井邊一遍一遍清洗,洗凈后,在大太陽底下一字排開曝曬。孩子們見了,一遍遍問:“什么時候打糍粑呀?什么時候磨豆腐呀?”“快了,快了。”她們應著。轉身,她們又折進屋里翻出些臟衣臟鞋和床單被套出來漿洗。干凈整潔,是她們迎接新年的最好儀式。
要宰年豬了。豬是自家養的黑毛豬,吃熟食和野菜長大。它膘肥體壯,足有三四百斤。男人們早早在院子里搭起土灶,女人擔著食桶最后一次喂豬。養了整整一年,她們心中懷著不舍。屠夫背著工具走進院子,左鄰右舍的男人們都來幫忙。瞬間,只聽得豬叫聲、說話聲混成一片。孩子好奇,忍不住要出門看,被母親一把拉住。等到一切聲音歸于平靜,母親才領著孩子站到院子里。滿臉油光的屠夫熟悉地刮著豬毛,壯實的豬被分成一塊塊,送親戚的,做臘肉的,預備待客的,清清楚楚。
開始打魚了。水庫里,池塘邊,到處都簇擁著人。男人們站在竹排上,用力地撒下網,再撈起,一條條魚在網中撲騰。魚兒們翻動著白白的肚皮,拍打得竹排“啪啪”響,
大家的目光也跟著魚轉,一刻不停。好大的草魚呀,足有二三十斤呢,人們驚奇著、交談著,也爭相購買著,場面好不熱鬧。
也終于等到打糍粑。小年一過,家家戶戶都忙著蒸糯米。糯米洗凈、淘好,在廚房中的大木盆中浸著,中間插一把剪子,用來辟邪。也就一天的功夫,米粒兒變得白白胖胖。主婦們在大鐵鍋里舀上幾大勺水,墊上蔑墊,架起早已準備好的大木桶。隨后,將濾過水的糯米全都倒入木桶中,蓋上圓圓的蓋子。鍋底加幾塊木柴,灶膛里的火燒得旺旺的。水開,米香,一屋子彌漫著香甜的味道。準備好大小幾只竹匾,男主人將蒸熟的糯米一股腦兒搬到院子里的石碓旁,預備著打糍粑。熱氣騰騰的糯米一入舀子,男人們便你一木杵,我一木杵地打起來。米粒兒在反復捶打中變得軟糯細膩,撈進盆中仍散發著熱乎乎的香。主婦們手腳麻利地將團團軟糯端進屋,變成一只只又大又圓的糍粑餅。孩子們顧不上燙,揪上一團,裹了紅糖慢慢吃。
也就開始磨豆腐了。路上都是趕去磨漿的女人和孩子,女人挑著浸泡過的黃豆,孩子提著裝豆渣用的紅色塑膠桶。鄉里鄉親遇見,問一句“磨豆腐呢”,臉上便都蕩起滿足的笑。黃豆磨好漿就迅速挑回家,一家人忙著燒漿、點漿,用做豆腐的大木匣子塑形,厚薄、老嫩,全憑個人喜好。接下來,還要炸豆腐、做霉豆腐呢,主婦們灶前灶后地忙活著,有說不出的充實在里面。
路上都是打年貨的人。祭祀、接客用的鞭炮,門上貼的門神、對聯,招待客人的糖果、瓜子,年夜飯需要的新鮮食材,孩子們的新衣、新鞋,拜年要帶的禮品,一樣也不可或缺。最后,還要換上一些零錢,專給那些上門送財神圖的老人和舞獅、舞龍的隊伍預備著。孩子們饞著瓜子、糖果,饞新衣、新鞋,倒也都耐得住性子,收起急不可賴的心,慢慢等著。
也就開始撣塵了。屋里屋外,角角落落都不錯過,舊年的塵埃不帶走一點點。一覺醒來,也就真的盼到了大年三十。家家戶戶飯菜飄香,祭神祭祖,鞭炮“啪啪”響。孩子們穿著新衣,吃著零食,四處串門。至此,年味兒濃烈得抹都抹不開。
作者簡介:馮雙,湖北黃岡人。喜歡文字,認為文字是有溫度的,就像一束光,可以抵達心靈,照亮人生。有散文作品在報刊及新媒體發表。愿人生路上能記錄更多的真善美,用文字溫暖人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