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上個世紀七十年代,老吳四十多歲,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,招待所已經是瓦房三排,小樓一座。食堂每天有幾十號人吃飯,包括縣委領導。老吳會紅燒肉、紅燒魚、紅燒獅子頭。就這幾紅,使老吳紅了十幾年。當時,認不識所長很多,認不識老吳很少。老吳高大,肥胖,丟下圍裙,走在縣委班子里,難免會以為他是領導。事實上,不少書記,局長,主任看老吳就當領導。
當年干部也很辛苦,縣委書記下隊回來,也要排隊打飯,飯票菜票一樣不能少,老吳的勺子長著眼睛,同樣菜票,不同樣的內容,你可能是三片肉,他可能是六片肉,都是領導,你還不好說,老吳,怎么我這菜這么少啊,這樣說,不是影響威信嗎。有的副職,不怕威信受到影響,經常和老吳套近乎,開玩笑,兄弟一般,老吳也就以為平等了。晚上沒人了,他們弄幾個菜悄悄的喝酒,時間長了,感情越發加深。有人就悄悄地對別人說,老吳真厲害,那天我看見他在訓邵書記,像訓小孩一樣。邵書記是縣委副書記,到了基層,公社書記都點頭哈腰。眾人聽了老吳訓邵書記的傳說,無不崇拜老吳。很多科局長都主動和老吳打招呼,老吳還哼哈地似理非理的樣子。
八十年代,學校分配不少畢業生來縣城,他們都臨時住在招待所,吃在招待所。小青年身體正長,食欲正旺,老吳就是他們崇拜的對象,這個時候,老吳依然掌勺打菜,打稀飯。發饅頭是別人干的。說油水,當然在菜里。大家都滿面春風地吹拂著老吳,希望他真能低抬貴手,把勺子深入一下。老吳一副正派的表情,機場安檢一樣對待來者。學哲學的石海雨實踐出真知,饑饞長才干,發現用大盆去打菜,同樣票值,菜多了好多。老吳把一勺子菜打在小碗里很豐盛的樣子,就不再添加,打在大盆里,發現少得可憐,于是只好又加半勺,這種視覺的差別他沒有發現,直至退休。他不懂哲學。
到了九十年代,招待所里建了賓館,客人也從單一的官人到商人,游人,情人,軍人,洋人不等。紅燒肉適應的時代過去了,昔日垂涎三尺的膽固醇,脂肪,今天成了毒物,現在不僅要淮揚風味,還要杭幫菜肴,還要沙拉牛排,老吳一樣也搞不起來。
好在也紅過了,人也老了,心氣也平和了,咱沒有未來,咱可以回憶過去,想當年……。老吳經常想當年,也經常去當年的那些老首長走走,他們比老吳還老,老吳去了,老首長還記得,老吳啊,那年三十晚上,你搟的豆面條,就香油蒜糜辣椒面子,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啊。老吳說,我現在照做,你家有沒有搟面杖?老首長說,算了,時過境遷了,找不到那種味覺了。老首長活到老,學到老,手里拿著《把吃出病吃回去》在研究呢。老首長原來準備把老吳調到農資公司做經理,老吳舍不得廚師的位置,直言拒絕。現在,老吳覺得自己真是死不進步了。
作者簡介:
許衛國江蘇泗洪人,編輯記者文藝編導、旅游創意、活動策劃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、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、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特約作家、中國鳳凰智庫專家組成員等;曾在《中國報告文學》、《莽原》、《清明》、《安徽文學》、《新華日報》《解放日報》《中外書摘》、《暢銷書摘》、《報刊文摘》、《現代閱讀》等報刊發表作品;出版《上帝原來是個近視眼》、《遠去的鄉村符號》、《許衛國文集》(五卷)、《小高莊》、《小城里的中國》等,遠銷海內外,著作多次參加全國書展、獲獎或轉載、入選權威文集,《中國當代作家研究》、《中國新聞出版報》等有評論;曾獲得中國散文學會、中國大眾音樂協會、省政府、省作協等頒發的多家獎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