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春雪紛紛,春雪紛紛。
雪花舞動著輕盈的身姿,裊裊娜娜,紛紛揚揚。她一路帶著天國的芬芳降臨人間,在即將投進大地懷抱的時候,在那一段靠近的距離中,雪花以絕世的美麗舞姿和清新氣息,為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注解。
雙腳,在潔白如月光般鋪展的雪野上輕輕移動。腳下咯咯吱吱脆亮的聲音,仿佛像誰似有若無的提醒:小心啊,別把我踩疼了……還有隨風飛舞的敏感纖柔的雪花,在耳畔窸窸簌簌的耳語:我們是追逐浪漫的天使,我們是舞向春天的雪——一群活潑潑的女孩兒從你的頭發梢、鼻子尖兒,從你仰起的臉、伸展的指縫,留連的腦際間,柳絮一樣飄過去了。她們,是一群握不住的白色精靈,從不會為誰停留。
就在那一刻,我聽到了鐘聲。隱隱約約的鐘聲,撞在柔軟的心壁上,化作某種亙古的疼痛。
寂靜的只有雪花飛舞的野地,我的耳膜為那悠然蒞臨的鐘聲激動不已。鐘聲伴隨著雪花而來,也許雪花的舞蹈是為鐘聲的盤旋作前奏。在嘈雜忙碌的日子,在日日夜夜的奔波中,你何曾聽到哪怕一兩聲鐘聲的清韻?
日子即將走到那個叫年的節日,那個和中國的日子一樣古老卻永遠煥發青春的節日。在歲月的流程里,有哪個節日能比年更隆重?更意味深長?更像靈巧的手指能撥動千千萬萬人的心弦?天真的兒童從年走向少年的憧憬多夢,青春和愛情從年一點點變得穩重成熟,中年的沉郁和忙亂也是從年開始,一步步升華,逐漸獲得超越生活的豁達和安詳。身處時間之外,即是在某種天堂之中。但是誰能處于時間之外呢?也許只有流水,只有落葉,只有天空悠悠白云、大地芊芊芳草,只有一年一度的冬天和姍姍遲來的雪花。
季節在時間中展開,也在空間舒展。那是人類生存的背景和舞臺。背景和舞臺在飛速變換著,今年的雪已不是去年的雪了,去年之雪今安在?接踵而至如期而臨的冬天還是去年的冬天嗎?它們從你的生命中悄無聲息滑走的姿態,與往年有什么不同?與其說你在不斷向前,不如說你在遠離。遠離你出生的那天,遠離童年,遠離青春,遠離如火如荼的愛戀,遠離當下煩惱叢生或者躊躇滿志的生活,奔赴新一輪的希望、夢想、磨難、失敗或者成功。
童年時那枚帶給你無限快樂的泥哨藏到哪里去了?少年時那支讓你在伙伴間得意洋洋的三色圓珠筆又丟到了哪里?還有初戀時女友送你的那個金色風鈴,不知何時也失了蹤影?生活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嗎?也許你得到了很多,比你期望的還多,還好,還更出你意料。但在某個孤獨的夜晚,某一天遠行的火車車窗后面,或是異地的繁華街頭,你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。你在物質世界里沖突,在情感世界里沉浮,卻在一個人的世界里迷失。那時候,你是否聽到,那來自另一世界清馨的鐘聲?
春雪紛紛,春雪紛紛。
迎著紛紛揚揚的雪花,沐浴在悠長的鐘聲里,你仿佛看到時間的精靈無所不在的舞蹈。農家瓦楞上的草根抖索在風中,他們的屋頂臥著厚厚的雪。油漆斑駁的門楣,去年的對聯還殘存著一些零星碎片。不久,這里就會有墨香四溢鮮紅的新對聯貼上來。鄉鎮的集市,地上的雪被踩成黑乎乎的一片,像記憶里模糊不清的日子。人們奔走著,忙碌著,招呼著,準備迎接一個莊嚴的時刻。城里的市場也紅火起來了。花花綠綠的商品帶著春天的氣息,等待一雙雙手帶它們融進高樓林立中的溫馨之家。行道樹上伏著調皮的雪,它們是一群不動聲色的觀察者,靜靜望著穿梭的人流車輛,望著承載無數腳印的大地上的雪,默默沉思。也許,偶爾的呼喚或炸響的爆竹會震落它們。在樹上的雪紛紛噗噗墜落的時候,你隱隱捕捉到一聲輕微的嘆息。
嘆息生命的匆匆嗎?嘆息歲月的流逝嗎?嘆息苦辣酸甜欲罷不能生存的困境嗎?不是所有的嘆息都意味著憂傷,正如不是所有的笑容都隱含著快樂那樣,為什么不是幸福的嘆息呢?為一年充實的日子,為四季平安的祝福,為孩子甜蜜的笑靨,為老人欣慰的感慨,為折磨著你同時又幸福著你的事業和夢想。
張開溫熱的手臂,擁抱飛舞的雪花,歲月一樣紛紛揚揚覆蓋夢境的雪花。你感動于那瞬間涌過心頭的顫栗——紛紛而來卻又滾滾而去的生活。悠然蒞臨的鐘聲啊,你攜著洋溢天地的神秘啟迪,帶著舞向春天的雪,已然融化在浩渺無垠的天空……
中國鐵路作家、河南省作協會員
獲第一、二屆兒童文學金近獎,冰心新作獎。著有散文集《麥子的語言》、《一個人的火車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