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“杭州阿六頭”在他的著作《杭州的那些人那些事》中說“杭州人的生存哲學是入世的、積極的、也可以說是非常的熱愛生活,他們一生一世都在琢磨如何才能活得更好、活得更明白。”
吳山,俗稱城隍山,便是杭州人活得更好、活得更明白,更平凡,更草根的一個休閑去處。若你身在此鄉,偶爾舉足,便可以觸摸到那蔥蘢的煙雨,濡濕的石階,殘碎的黛瓦,斑駁的廟墻,柔弱的花草,飄渺的梵香。
某個晨起,有風低語,“今日吳山、九點、老地方,吃茶,風雨無阻、不見不散”。
妝罷,雨聲漸起,遠遠地透過窗欞,山那邊有鳥的叫鳴。取傘撐起,不緊不慢走過幾步小街小巷,悠悠地踏上歷經滄桑的青石板,一坡一坡,一叢一叢,吳山便在腳下閑適地釀造著市井的美酒、醇茶、蔬果、天風……
鼓樓——吳山的守衛之門。自認為沒有一座城門會這么漂亮,這么青色,這么驛站,這么直率,這么溫和。盡管它已不是兒時青苔遮壁,滲水滴答的古城墻。幾乎所有的茶客都會將它作為約會的地點。所謂老地方、老時間——在鼓樓門前站定,守住一個清晨或許就是一個歲月。車馬人流中朝代迭換、人際去來、河埠風韻、御街凰莽……時間在等待、流逝之中如輕云般劃過,不會焦慮和煩躁,回憶加現實可以守候到天老地荒。
“提兵百萬西湖上,立馬吳山第一峰。”可在山麓任何一處找到愜意的茶座,放眼滿目皆綠,無論四季。豪不夸口地說“參差十萬人家”,便有七萬人家輪流上吳山吧,連及鳥寵、八哥、狗兒、撲克、麻將等等。
最聚集人眾處是伍公廟前,有兒時的教科書上說伍子胥惶惶然一夜白頭過昭關,乃知白發是因愁而生。伍子胥雖然有“一劍霜寒十四州”的壯心,但是最總也落成憤慨恨世,懸珠吳京東門——箴言亡吳。“知否申胥本楚人,引吳攻楚有私因。可憐祖國好兒女,半作伍家償命身。”此公、此事,歷經千年也是褒貶不一了。今日吳越百姓坐席吃茶于其廟殿前,乃不忘“赤心忠良”立碑于潮神殿。透過幽深的宇屋,看他日日夜夜劍不離手,神情依舊憂郁卓識,更以烈丈夫之威使錢江“水患頓息”也堪稱勞苦功高受益百世了。
伍公廟前散布著茶室桌椅,兼備著家常便飯,杭幫菜肴,殷勤小二,滿口鄉音,不用招攬食客便紛涌而至,更是將那一片“吃茶”鼎沸成鄉里相鄰的會友。座前飄過,也許就是你的昨日鄰居發小,驚呼歲月不老之聲時時響起,那滿山的碧樹都為之搖曳。
想我年少時節,便夾裹著夢幻的青澀去了漠南邊遠地方,那些年頭,每每驚心覺起,濡濕的都是炊煙淡起的松香和鼓樓墻外的青石。也許是兒時的夢沒有做完,所以一直放不下夢囈中的頑皮和遺恨,如今還企圖將夢幻繼續下去。殊不知歲月早已斑駁成桑木夕陽,黛瓦碎片,唯有那吳山拾趣一次又一次地跌落在童年的刻痕里,終生神往。
晚春,忽晴忽雨,顫動的是青色的雨滴。雨中吳山,悠閑還是游仙難辨了。滴答滴答的韻律,沖洗了山路的塵埃,一首童謠在山頂響起,我們拾著懷舊的石階,穩穩地上來了又下去。
不會因為下雨而散的吳山茶會,在雨中更顯它獨具一格的悠閑和淡定,沒有錢王,沒有南宋,沒有十二道金牌,沒有發須全白的青年伍子胥,沒有刀劍相伐的戰火,甚至沒有“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州古渡頭。吳山點點愁。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歸時方始休。月明人倚樓。”的白氏之愁。只有“兵兵乓乓、方正直率的,相當于犟頭倔腦的棕色”的杭州話,在綿綿柔和的春雨中“市井”和風味著。一如落滿臺階的槐花,沒有理由擔心它明春不會再開放。
雨中吳山處處青!上山的和下山的總是那么自在、那么平凡、那么隨意、那么鮮活、那么溫潤、那么風韻無暇……
